《賣故事的人》心得

《賣故事的人》心得

    我記得藤井樹，那是我高中大學的時對於浪漫的想像，回想著《六弄咖啡館》、《B棟11樓》、《我們不結婚好嗎》的故事和結局，有點淡淡的哀傷，因為藤井樹的宇宙終點不是那種真正的大團圓，峰迴路轉或急起直下的變化有時候讓人感受到生命的無常，在那盛行網路小說的年代，在那新銳作者百花齊放的世紀末，藤井樹的文字有種殘缺的破碎感。那時候的作家都很年輕，文筆不一定老練成熟，卻有著天馬行空的想像，以及獨有的少年感。讀者在閱讀時正經歷自己的青春愛戀，偶爾也會從作品中投射自己的身影，如果我是關閔綠，假如我是林敏聰，萬一我是亞勳，是不是會做出不一樣的決定？

    然後我長大了，有好長的一段時間沒有再繼續追連載小說，也沒有心力去看文字裡構築出來的愛戀和哲思。大概是因為自己談了感情，失敗過，也可能是因為現實中的人沒有小說世界裡的那麼深情，我們都演不了情聖的人設，甚至在最終活成了社會版裡歇斯底里的怨偶，還有情感信箱裡愛而不得又無法放手的麻煩。藤井樹其實不只是寫了愛情，他還想要描述親情、友情的可貴，藤井樹的故事讓人很願意先睹為快。之後，藤井樹變回了吳子雲，成為了他自己，但是套上文學批評裡「作者已死」的前提，在我心中永遠只有藤井樹，因為那是我初見網路小說難忘的瞬間。

    這次看到了《賣故事的人》用四篇不同主題的小說來呈現作家階段性的總結。〈仰望〉裡寫出少年、少女純情的愛戀，用喜劇的方式讓他們經歷青春的悸動，然後又用讓在自己的軌道上運行，再次重逢時卻已經磨損了記憶中的模樣。與其說劉尹珊、胡硯舜、錢佳燕都深情地愛著某一個人，不如說是耽溺於某種「愛著誰」的執念。年少的心動是可貴的，但是卻敵不過現實面的衝擊，還有價值觀的差異。故事裡沒有壞人，沒有小三，沒有橫刀奪愛，只有在那彼此不曾參與的幾年間，用空白的方式粗暴的告訴讀者遠距離的可怕不在於突然變心，而是在日復一日的細節裡漸漸的成為陌生人。人生還那麼長，曾經那樣愛過別人了，又怎麼重新去愛另一個人呢？所以仰望的標題，已然暗示了向日葵永遠無法與太陽平起平坐的結局。

    〈媽媽〉這篇小說是狗血替身文學加救贖文學的總和，雙胞胎的梗加上病弱的女孩，離去的父親，構築出一種有點詭異又感人的情境。原以為這篇小說要談的是親情，是青春期時母女的糾葛情結，是家中父女、母女、夫妻角色的解構。尤其從作者寫「女兒是恐怖份子，媽媽是政府，政府絕不跟恐怖份子談判」的意象，還有刻意的描述媽媽留在讓女兒崇拜的距離，像偶像一樣的仰望，都彷彿說出了文中母親的不稱職。少女白血病的催化、父親意外離開、自殺失敗的轉捩點，理性的媽媽流露出來的溫柔，還有身世被揭曉的那一刻。故事一開始的淨土之濱終於有了具象的意義。故事裡典型的家庭，上一代的秘密，少女的心事，頗有台灣八點檔的即視感，但是在作者用文藝的方式美化之後，呈現出一種網路短劇的況味。

    〈我只是忘了錢包跟手機〉從男主的角度來寫他的愛情和婚姻，這是一個弱勢的男人與強勢女人的結合的家庭。從一開始的交往，還有跨年的敘述，從跨年是在跨心的解讀，隱含這段婚姻是否能「跨過去」的伏筆。其實感情是無法量化的，不可能憲那種經過精密計算後發現「車上有0.5個人」的離譜。夫妻荒謬的鬧劇，加上幫派的鬥毆，呈現黑色喜劇的印象。在這個沒有帶手機和錢包引發出來的社會新聞，看起來荒謬，卻讓人感受到產後憂鬱議題以及家庭地位的傾軋。一件小事引的宣然大波，看似只是社會上的偶發事件，卻呈現了現代雙薪小夫妻日常的卑微和壓抑，笑著笑著，有點想哭。

    〈賣故事的人〉是書中最沉重的一篇，看起來是寫作家的故事，但是內容要談的卻是關於家庭的分裂和背叛的痛苦。阿魯的父親只是家中大型的障礙物，擅長情緒勒索的母親製造了無數的痛苦，變調的「我的家庭真可愛」是被掩蓋的風平浪靜，也是真相被掀開時巨大的衝擊。這是看得讓人非常難受的一篇小說，看似賣故事的人在清倉他的生活，整理他荒唐的遭遇，可是從真實的角度來看，他一直在經歷著生活的不幸。人們很難馬上面對自己與生俱來的難堪，總是想要為自己留點顏面。可是當臨界點被點燃，什麼都可以不要的時候，那麼尊嚴、名聲、未來又有什麼需要在意的呢？

    賣故事的人，累積故事的資料夾，說故事的心情，還有那些還沒被說出來的痛。小說集的故事一篇比一篇沉重，書中涉獵的主題從愛情、親情、家庭到家人，我們或許可以選擇要不要愛一個人，但是我們無法選擇要不要這個家人，血緣是一種羈絆，有時候往惡的地方發展就是勒住脖子的鎖鏈。故事裡的人都沒有太好的結局，可是已不能說他們是不幸的。因為有的人至少知道曾經被眷戀，有的人知道自己的家人是如此地愛她，有的人還能夠珍惜自己的妻小，有的人至少留下了一些紀錄，然後終於可以解脫。看到了最後，掩卷哀思，我想不起來那些笑點，卻在腦海裡有機場、墓園、病房、垃圾屋的形象。是的，小說世界如此的奇異，但是真實的人生或許更加的弔詭。

    賣故事的人到底是一個什麼樣的人呢？看完這本小說，我必須承認這是吳子雲，不是藤井樹。因為在藤井樹的愛情以外，還有更多吳子雲的事情發生。希望將來還有更多的故事，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