戲，未散

如果說起國文課本裡面我堅決不同意移除的文章，古文類的是柳宗元的始得西山宴遊記、歸有光的項脊軒志，而白話小說類型的則是洪醒夫的散戲。對我來說，師說一直存在著只是黑色幽默，而廉恥的消逝則是對世風無聲的控訴。課本裡的文章從學生時代到教書職涯，過能讓我讀到走心、哽咽的就是這三篇作品，一直都是。

今年又遇到了散戲。不是教給學生聽，而是和自己對話。這不是我教的最好的一次，當然也不是最壞的一次。曾經還有時間慢慢引導整課的時代背景、人物性格、價值觀衝突，慢慢的我發現只有自己在意內容裡還說了什麼。這一次沒有帶學生看任何我多年累積準備的歌仔戲影片，甚至我都沒介紹我喜歡的演員和戲碼，卻是我最動情的心理狀態。

傳統戲曲演員面臨的是沒有觀眾的困境，在娛樂轉型的必然進程裡，慢節奏的曲藝、精緻的妝容、搭配的樂器都會逐漸調整成適應新舞台和觀眾的模式。如果沒辦法跟上時代，自然的會被拋在後面，得到微弱的同情然後消散。散戲裡的人們堅持了一陣，卻自然的退場。最讓人心痛的不是沒有戲可以演，而是讓真正喜歡這門藝術的人徹底放棄從前的選擇。醉裡挑燈看劍不算悲情的極致，把劍埋在塚裡，此生不再提起，才是痛到骨髓的愛過。

或許世界變得太快，人們的喜好也不斷調整，不過有些事情還是根深柢固的難以移易。扮演過那些角色，真正投入過感情，曾幻想能夠永遠，就會是生命中後天重塑的血緣。當個演員，學會了入戲。當個工人，學會了組建。當個裁縫，學到了縫補。當個軍人，學到了服從。當個老師，學會了，忍耐。

我知道，故事裡，戲就要這樣散了，舊文化會被新文明吞噬，許多殘存的價值和文化將被推翻、重置。我知道，教育就要這樣瓦解了，規矩和秩序會被自由和個人風格取代，許多維持安全和穩定的元素會被淘汰、丟棄。我知道沒什麼人在意校園裡的課程，卻又弔詭的希望能夠拿到最佳成績。我知道當事情發生時，能夠責怪的就只有教育失敗。

我不敢直視那些還在聽著課的孩子，我不想看到那些不想學習的孩子，我拒絕聽見污言穢語，我抗拒面對越來越多的情勒和脫序。翻轉過、共同體過，正在素養，朝向AI。我還在台上，台下的人換了一批又一批，因為還無法走到台下，只能繼續做夢，試著帶越來越少的人入夢。戲還沒散啊！至少，我把課文說給自己聽，就像修教育學分那個時候的自說自話，無實物的練習。

我還是喜歡這份工作的，尤其在我面對心儀的教材時。所以我希望戲可以慢一點散，因為我還有話想要跟自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