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4月3日 星期三

黃凱德《豹變》試讀

   對台灣的讀者來說,黃凱德或許還不是個熟悉的名字。本書是由曾任職社會記者的黃凱德,以發生在1960-1980這二、三十年間的真實事件為背景,寫成十則藉由「下半身」串起的魔幻荒誕故事。相對於馬華、香港的作家,讀者對新加坡的理解和想像,似乎都還有很大的填補空間。出版社的文案讚美這《豹變》是「認識新加坡政治流變最好的市井小說」。其實我並不十分同意這個說法,因為在我看完書中的故事之後,我腦海裡對於新加坡的畫面,突然從亞洲四小龍的繁盛、小孩不笨的多元文化及壓力,轉化成《進擊的巨人》裡牆外腦滿腸肥、用暴怒掩蓋飢餓的中年油膩男。從這個方向來看,的確是豹變了,但到底是男性意像豹豹「鞭」萎了,還是原始叢林和蒼茫街市的人們心變了,就不得而知。

    對於不熟悉的國度,面對不了解的歷史文化,也許需要有一篇好的導讀才能讓人更快速的進入書中的世界。書中收錄彭飛的原版書序〈從《豹變》發現另一個維度的黃凱德〉,對於書中十篇小說和新加坡的歷史進程有著詳細的勾連,看完之後我才發現,原來懂歷史的人才會知道每一個故事所代表的創傷和記憶:

「〈鱉瘟〉以一九六七年新馬爆發豬瘟、坊間謠傳吃豬肉會導致「Koro」(縮陽)的事件為題材;〈豹變〉源自一九七三年我國動物園黑豹遁逃事件;〈雙槍〉是關於一九七二年我國首號通緝犯林萬霖伏法的街巷傳說;〈包〉涉及一九六四年的火城種族暴動;〈美麗新世界〉則以一九八六年新世界塌樓事件為背景。〈聖誕島來的男人〉與一九五八年聖誕島售予澳洲有關;〈馬可波羅〉以一九五年代新加坡反黃社會運動為背景;〈我是李小龍〉影射七年代我國馬共分子;〈九九神功〉暗扣著一九八四年本地一場大選;〈莫比烏斯環帶〉隱隱帶出一九八年南洋大學關閉事件。」(p.55-56)

縱然彭飛仔細的考察歷史發展,但是不了解書中歷史並不會影響對小說的理解,因為書中關於斷垣殘壁、打鐵工廠、酒吧聲色、政治運動、鄰里關係、校園生活、政治傾軋、人際交流,都可以不需要帶入任何地區。讀者甚至可以把作者的書寫當成魔幻寫實的寓言,因為書中隱密的情節發展,隱隱有百年孤寂的況味。

    黃凱德的文字是很細膩的,描寫故事的情節或許可以簡單的帶過,但是他刻意的構築世界的一磚一瓦,讓讀者聞到了潮濕的空氣、濕黏的汗味、濃重的血腥、混雜燈紅酒綠和嘔吐的汙穢。那一隻逃離的豹,那一個躲藏的人,那一場詭異的風雨,那一些瑣碎的閒言閒語,那一種隱藏的無望和失意,那一場無關風月的香許,那一段始於真心終於誤解的友誼,都讓讀者感到震撼。在作者筆下的男人都是「去勢」、「失勢」的,在生活的危難之下,沒有辦法維持雄風,只能夠想像著陽性的元素給予填滿自身缺陷的可能。不像男人的男人,必須要依靠陽來彰顯自己的性別,然而,正是這樣非典型的男人和男孩,讓這塊土地發生的事情有種有跡可循的線索。

    這本書裡的男人被弱化了,只有在少數的時間裡才會雄起,他們的脆弱、傷痕和眼淚並不是傳統意義上的男性角色。而這麼光說不做的世界裡,女性則帶著一種迷人的中性意味,在男人只出一張嘴又沒用的狀態,女力成為了事件發生的救贖。無論是拿著筷子夾出陽具的果決,或是救助傷患的善良寡婦,甚至是也帶著失去親人之痛的妹妹……都把已經很糟糕的事情止血。與其說我看到了小說裡男人們的姿態,不如說更精采的是女人們的片段。

    我最喜歡的一篇是〈美麗新世界〉,那是一個淒美又失落的不完美愛情故事,也是一個由姊妹繼承情感流動的溫馨結局。意外身亡的姊姊和喜歡上姊夫的妹妹,終於走出了被遺留下來的痛,一同面相美麗新世界。縱然失去的那些時光還是用眼淚來填補,或許一個人的孤獨依然難以承受。不過當人們願意面對生活中的光,或許就能夠把沉淪於黑暗的人拉扯出來。被遺留下的餘生,總是還有著盼頭的,因為未來是新的人創造的新的世界。

    這本書許多篇章都是由陽具的舉與不舉,大與不大,有用無用串場。可是我說陽具只是工具,真正讓人感動的是心靈。《豹變》讓我讀了一些新加坡的生活,我知道在遙遠的國度裡,也同樣煩惱無力的眾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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