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4月16日 星期四

讀《野孩子》有感


        情感上我很難接受寫生活週記、和妹妹對話的大頭春會變成「野孩子」,但在理智上卻能理解在家庭、學校都失能的時候,流浪的王子最終只能在廢車場和廢人、野狗建立王國,再也無法回到自己曾經以為擁有過的王宮。雖然許多成長小說讓少年在「逃家」後,歷經奇遇、試煉,而得以啟蒙、脫胎換骨並安然返「家」,但是對於早已棄家的少年野孩子來說,回家才是最殘酷的懲罰。

    國外學者將《頑童流浪記》視為美國對自由的嚮往,以及對歐洲舊社會的對抗和排拒,將其層次提升為「反叛寓言」。而梅家玲則將野孩子放在父子家國裂變的體系,試圖將少年台灣和古老中華做區分。但無論研究者是以什麼格局看待少年的脫軌,中外看待家庭、教育體系或社會的非主流大都認同是「孽子」、「搗蛋鬼」的角色,他們存在著「對於既定秩序不滿意的挑釁心態」,還反抗、質疑眾多乖乖牌毫不懷疑的規矩,展演不被認同的性向和職涯選擇。國外幸運的湯姆和哈克在冒險挑戰之後找到自己的生存之道,而台灣不幸的大頭春則是用傷殘和死亡結束遊蕩的日子。

 
    嚴格來說,野孩子並不是好孩子的對立面,壞孩子才是。好孩子在校園謹守升學的路線,完成傳統所賦予的成長考驗;壞孩子則逃逸到教室外,在黑幫和灰色場所學習如何不被吞噬的生存。但是野孩子和壞孩子的差別為何?其中的界線很難明確的切割。野孩子不夠好也不夠壞,所以只能釋放過多的能量,在打架、鬧事、憤怒、性交(或幻想、看A)中無限迴圈,然後不屑的看著自己隔出來的牆之外的風景。野孩子因為得不到歸屬感而逃離,野孩子對世界既嘲謔也帶著控訴。他們的生命史中甚至有種超越好孩子的哲學思維,例如大頭春說:

 
「後來我才知道:不管什麼事情,只要開始了,就再也不會結束,永遠不會」(23)

「我記得我學會了忘記;可是我不記得我忘記了什麼。」、「我不知道你忘記了什麼。」、「可是我想知道你是怎麼忘記的。」(215)


好孩子忙著將自己留在軌道上向前奔馳,壞孩子徹底的毀滅那該死的框架。而野孩子在髒話滿篇或是三兩成群的集團中,思索生命的意義,還有不斷的回顧前塵往事。只是野孩子沒有所謂的更好的青春!因為他們的最好已經成為過去。

 
    作為「溫暖安全」的「家」的對立面,廢車場當是黑暗社會的象徵符號,可是在這些陰暗又容易滋事的地方讓野孩子感覺到真正的「安全」。尤其在心理上一直暗示著自己是廢物、垃圾、人渣的野孩子,就只能一路的走向沒有光明的所在。一如廢車場的公告:「這世界只剩下大哥、廢人和死人,早就沒有什麼青少年了!」苦難讓人快速成長,而老與年齡無關,墮落亦然。阿木家的雜貨店、便當只是一個換取友誼的倉庫,而敘述者我看待這個醜又懦弱的小跟班的眼光本質上凌厲而殘酷。

 
    最後大頭春最後用駕車衝向醫院的「撞」舉完成自我的生命,大約野孩子的確死了。但死亡或許是比較好的結局,因為大頭春至少保留著話語權,為自己訴說那些走向不歸路的歷程。
 
    梅家玲在「離家之後──野孩子們的廢墟意識與情色想像」提出當「家」的一切已成虛妄,還有存在記憶留戀的必要嗎?野孩子的流浪者身分並非純然不需要一個地方接納自己。廢車場、彈子房、電動玩具店、網咖都是家,而正因為原生的「家」變了,才讓家以外的空間成為承載自己生存的居所。家到底在哪裡?自己在乎的人所在的地方就是家,能夠安穩的表現自己的地方就是家。只可惜有些人也許永遠都找不到那條回家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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