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忍的慈悲：評《吃佛》

吃佛：從一座城市窺見西藏的劫難與求生

EAT THE BUDDHA: Life and Death in a Tibetan Town

在看這本書之前，我就已經先看過作者芭芭拉．德米克Barbara Demick的作品《我們最幸福：北韓人民的真實生活》，當時我非非常佩服作者深入險區，讓神秘的北韓能夠被理解，之後看到韓劇《愛的迫降》，還有一些關於脫北者的相關書籍，我腦海中還是會聯想起這本《我們最幸福》的資訊。而今作者寫了西藏，不只是高高在上的談政治和人權，而是實際從各個不同階層的人身上發生的事情來解說，讓讀者能夠知道隱藏在遙遠國度的恐怖和極權。

作者以坐落在青藏高原東部的藏族小鎮阿壩（Ngaba）作為勘端，娓娓道來末代國王一家的衰亡，落難公主的經歷，也寫平凡人的喜怒哀樂、悲歡離合，在僧侶、詩人、教師、小販、軍人和共產黨的交手中，讀者能夠看到那些打著「民族主義」、「繁榮進步」的監控和清洗有多麼偽善，也才能知道原來那些自焚的藏人到底是用什麼樣的心情來結束這痛苦的一生。在沒有中共之前，一切是那麼的和諧和樂、自給自足，然而中共所謂打倒資產階級的口號和行動，只是想要消滅這些族群。

對於中國來說，中原才是真正的核心，然而我始終相信真正的強國不是讓所有人都換上一樣的制服，領相同的配給，而是能夠互相尊重彼此在地形、氣候、文化、風俗上的差異，有四方才有中國，有著各地的繁花盛開，才成就著真正的「強」，畢竟那些所謂的少數民族不應該被消失，新疆、西藏、蒙古還有許多的邊疆，都應該得到最基本的尊重，而不是用軍事和強權把一切的資源掠奪，將看不順眼的銷毀。

中國當局在阿壩製造了高壓和鬼眼監控，這些卑微的人所做的一切，都是試圖想要活下來，僅此而已。沒有人有資格批判西藏人的生活方式，當然也包含從未在西藏生活過的漢人。在文革期間中國充滿動盪，但西藏也無法逃脫於整個傭起雲湧的政治角力，想當一個平凡的葬人和其困難，只有被當成異族還有落後的背景，甚至都無法擁有真正的自由，連居住、行動、遷徙都受到嚴密的監控。中國所謂的廣納百川也只是欺騙無知小粉紅的口號，中共想要的是聽話的、不吵鬧的樣板，什麼都要關心(強制)，就連藏人的宗教和慶祝儀式也要干涉。書名「吃佛」不只是在諷刺解放軍對於他者文化的弱智，同時也讓人看到了藏人對於自己信仰被摧折的崩潰。

達賴喇嘛的身影在書中閃現，可是，真正的主角卻是那些不被知道名姓的小老百姓。我不會記得那些人的名字，可是我不會忘記他們的遭遇。我會記得他們曾經有過的幸福，因為外力在瞬間化成泡影。失去了親人、朋友、家園，遭受了恥辱、疼痛和悲傷，隱藏了文化、歷史和宗教，卻藏不住心中的堅定信仰。

或許日治時期皇民化時要求改換姓氏，不祭拜祖先的過往能夠讓我們理解那種無奈的處境。但這世界上其實沒有真正意義上的感同身受，因為我們不知道那些痛苦的妥協是不是壓垮對方的最後一根稻草。在作者描述的眾多例證當中，並不是刻意醜化偉大的中國，而是將當地百姓遭遇的苦難呈現出來。杜甫當年寫新婚別、垂老別、無家別的時代哀歌，就算到了現代換了地點，依然能夠讓讀者體會無常和哀愁。家庭就這樣被戰爭和鬥爭毀棄，平凡的幸福成為最難以觸及的夢想，分開彼此的不是因為不愛，而是因為政治的惡勢力逼迫人們不得不選擇。

在這本書中橫跨的幾十年都是淚，也充滿了各種的災難，抵抗中國的入侵會變成民族的罪人，但是捍衛自己的信仰還是一樣被當成異類。語言、文化、宗教都不能保存，只能夠走一步算一步的活在當下，並祈求佛的垂憐。看完這本書的讀者如果還能夠不帶同情的堅持著所謂的民族統一大業，或者是批判藏人的生活，那麼一定是很信仰自己文化的人。可是，我希望在多數人同化少數的同時，能夠更溫柔而不強迫，並且真正的給予選擇的空間。

藏人愛好和平，也有自己的價值，但他們也有自己的硬氣。在政治上或許依然還努力地爭取的和平的獨立，不用武裝的方式改變，但是許多藏人前仆後繼的在不傷害別人的前提下，傷害自己。甚至為了不讓自焚失敗的軀體成為中共的宣傳品，喝汽油、裹棉被的必死決心讓人震撼又哀傷。佛是溫柔的普渡眾生的，可是陽光卻無法照亮所有在陰暗角落的人們。為了有未來的逃離、逃難，為了活下去的奔走和改變，看來都只是在鐵蹄、機關槍下的徒勞無功。

西藏看起來很遠，北韓看起來很遠，但中共看起來不會放過對四周鄰居的掌控。因此西藏如此、新疆如此、香港如此，最後台灣能否繼續保持自己的自由？不翻牆、不吃河蟹、不被消失，希望此生不用經歷戰火，希望世間終有公理正義。